沧澜

第十章 念旧饕餮入中垣

  “骆卿,你即刻去开阳,查查惊鲵下落。”

骆珉故作震惊,“惊鲵失窃了?”

执明点了点头,“若朕没有猜错,惊鲵应是八剑之一,子兑国主要拿回惊鲵,如今惊鲵失窃,集八剑者,除了慕容黎,还有佐奕,事到如今朕也不瞒爱卿,墨离就是慕容黎,瑶光不会傻到在此时窃剑,不过也只是猜测,并无实证,所以要辛苦爱卿去开阳暗查一番。”

骆珉拱手应下。

执明看骆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道,“有话但说无妨。”

“陛下,慕容国主的算计陛下是见识过的,依臣看,说不定慕容黎算准了陛下会如此猜测…恕臣直言,慕容黎此人心有九窍,陛下…还是不留为好。”

“养虎为患的道理朕当然知道,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爱卿可明白?”

骆珉不可置信的抬眼看向执明,难道执明留慕容黎当真只是为了将瑶光势力连根拔起?

“陛下英明。”


执明寝宫,眼前玄金错杂的床幔渐渐清晰,退烧后体虚的缘故,慕容黎面色苍白如纸,唇上也没什么血色,嘴里还泛着些药的苦味,费力的撑着手从床上坐起,一位侍从忙端着温了许久的粥过来,“公子醒了,奴才先伺候您喝些粥吧。”

这种浑身的无力感,慕容黎想那药应该功不可没,执明对他倒也算仁慈,在他昏迷的时候下手倒免了许多痛苦。

“不必,下去。”

噗通——那侍从跪了下去,“公子,您就别为难奴才了,陛下有交代,这粥公子多少喝些,否则奴才性命难保。”

慕容黎这才瞥了眼跪在地上的侍从,细看竟觉这人有些眼熟,“你是向煦台的人?”

“是。”

“你们陛下如此不把你们的性命当回事?”

侍从环视周围一圈放低声调道,“其实呀,奴才觉得陛下有时候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这么说,其实就是挨板子躺几天,死不了。”

随即又泄气道,“不过谁也说不定,保不准哪天陛下心情不好就真的要命了,所以只能尽心尽力的做事了。”

“放这吧,去帮我倒杯水”

侍从战战兢兢的偷偷瞄了慕容黎一眼,“…是,公子稍等。”

见那侍从一副泄气要挨板子的样子,慕容黎无奈,端起粥随意喝了几口。

壶中的水凉了,侍从便打算出去换些热水来,前脚刚走,后脚屋内便闪出两个黑影,两人单膝跪地拱手道,“少主。”

会唤他少主的,非敌也,看着陌生的面孔,慕容黎问,“你们是何人?”

“属下是庚辰将领派去追踪惊鲵的人,属南陵军。”

慕容黎点了点头,“如何了?”

“我们追踪至骆府人便不见了踪影,在周围守了许久也未见有可疑人出入。”

慕容黎勾起唇角,却并无笑意,“仲堃仪,还真是只老狐狸,他应该还不知道乾元的真实身份,想必开阳人对这能得一条街庇护他们的人很感兴趣,你们转告庚辰,让萧然在开阳传乾元是玉衡少主的事,传得越开越好。”



昨夜莫澜睡的宫殿内,执明看着还在呼呼大睡的莫澜气不打一处来,气冲冲的上前掀开被子,一把将人从床上提起来。

莫澜睁眼便看到执明盯着自己,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努力搬开执明揪着衣领的手,陪笑道,“陛 陛下,您先松手,先松手。”

执明松手,屏退了旁人道,“朕今日让骆珉去开阳查惊鲵,你派人盯紧些,另外,派人去查查天枢的情况。”

莫澜问,“陛下是怀疑仲堃仪在天枢?”

“只是猜测,开阳与天枢相隔不远,若是骆珉盗的剑,如果仲堃仪在天枢,你说骆珉会如何?”

莫澜懂了执明用意,猜测道,“不过,如果这剑已经送到仲堃仪手中……”

执明道,“所以朕只是赌一把,赌惊鲵还在骆珉手上,八剑天下,朕就不信仲堃仪不心动,此行能借机探探仲堃仪与开阳的关系也不亏。”

莫澜故作思考,“这么说来……说到底陛下还是信阿离的。”

即便在向煦台搜到了燕支,执明还是信了慕容黎,信惊鲵不是他拿的。

执明一个刀眼过去,莫澜即刻识趣的闭口不言。



将近晚夏,一阵阵不大不小的风时不时地呼啸而过,突然闲下来,慕容黎除了下棋,也没什么好打发时间的。

门外的执明也不知是何时来的,见慕容黎正在下棋便懒散的靠在门上看着他,默默的在心里夸赞一番,‘阿离怎么看都像是一幅画’,谪仙一般的人,就应以琴棋书画为主。

一局未终,慕容黎一手端着棋盒,看着棋盘上错综复杂的黑白棋子有些犯困,手中黑子还未落下,索性将黑子放回棋盒,手支着下巴打起了小盹。

执明正想进屋,突然一阵风钻进来,引得慕容黎额前的两缕发须随风飘扬,慕容黎不禁打了个寒颤。

怦——手中棋盒落地,盒中棋子哗啦洒了一地,慕容黎瞬间清醒,蹲身拾起地上的棋子,玄色的衣角闯入视线,以前他还能假意尊敬的做做样子,如今是连做样子也懒得做了,没有一刻的停顿,继续拾地上的棋子,执明也不恼,弯腰双手轻抓住慕容黎手臂将其扶起来,眼神示意小胖去把窗户关上,复向外面的宫人吩咐道,“去把向煦台的衣服都送过来。”

执明抢过慕容黎手中的棋盒放于桌上,拉着他在凳子上坐下,执明伸手探他的额头,又探自己额头上的温度,感觉两者差不多才道,“向煦台正在修缮,近日可能不太清净,阿离就先住朕的寝宫。”

宫里不是没有其他宫殿,只是把最好的给慕容黎似乎已经成了习惯。

慕容黎却冷道,“这可不是阶下囚该有的待遇。”

“阿离是阶下囚,亦是朕的心头血,不过阿离既知自己如今的处境,是不是该安分些?”

两名宫人同时进来,一位拿着一叠整整齐齐的衣服,另一位则端着膳食。

执明从一堆衣服中挑了一件不薄不厚的披风替慕容黎披上,认真的系着胸前的系带,“夏日也有凉风的,阿离身体尚虚,别着凉了。”



枢居,门生来报突然在开阳传开乾元是玉衡少主的消息,以及执明派遣骆珉到开阳查惊鲵下落,仲堃仪摩挲孟章牌位的手一顿,“这消息出现的蹊跷,似乎有人在暗中给我们行方便。”

门生问,“先生何来行方便一说?”

“依你看,佐奕与乾元是什么关系?”

门生稍加思索,“算……挚友?”

仲堃仪叹了口气,“挚友两字不够,这天下共主的位置只有一个,谁都想去争一争。”

“那先生觉得是什么人在暗中给我们方便?”

仲堃仪摇了摇头,“我也没有确切把握,如果是慕容黎,那他可能真打算把天权收入囊中,只怕今后我们的举动也会在他的算计中,可若不是他,又是谁呢?”

仲堃仪看向地图上的开阳玉衡瑶光,思索片刻后道,“开阳此前受创,自不敌天权,不过,天权吞并瑶光,领土骤然扩大,根基不稳,玉衡实力也未知,开阳玉衡齐攻谁胜谁负还未可知,要给开阳玉衡制造共同的敌人,乾元是关键。”

门生会意,“学生明白。”

仲堃仪盯着钧天地图上天权玉衡开阳缝隙中的瑶光,若有人攻天权,瑶光位处天权边境,十有八九会成为交战地点,受难的可是瑶光本土子民,到时候慕容黎是舍了瑶光平天下成全执明,还是说执明已不再是慕容黎软肋,慕容黎另有他计?

其实慕容黎也不一定是那个掌握大局的人,思及此,仲堃仪不禁勾起嘴角,还要看慕容黎能不能活到与他正面争锋的那天了。



看着面前满满当当的一桌菜,再看看不停往自己碗里夹菜的执明,慕容黎筷子都未动,碗里的菜已经堆了一大堆,以前他还是天权兰台令的时候,执明也是这样生怕他吃不好,怕宫里的菜不合他胃口,所以每顿都换着菜式,每次都是一大桌,若不是那绺束上去的紫发,慕容黎差点觉得两人回到了从前,执明对他的好一点一滴他都记着,那些记忆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其实执明没有变,只是他更了解执明了,身处乱世,又怎会有绝对赤子心性的人,更何况是君王。


见慕容黎半响未动筷子,执明放下手中碗筷,“饭菜不合胃口吗?”

慕容黎回神摇了摇头,正伸手要拿起桌上碗筷,被执明抢先端了过去,“阿离现在肯定浑身没劲,是朕疏忽了。”

说着用勺子盛了勺饭菜送到慕容黎嘴边,慕容黎瞟了眼勺中饭食,总觉得奇怪,并不张嘴。执明道,“朕要是有心下毒,大可以光明正大的下,不必偷偷摸摸。”


膳后,慕容黎瞥了眼宫人端上来的黑黢黢的药,目光犀利的看向执明,执明神色复杂,有意无意的躲避他的目光。

罢了,如今他连武功都被废了,执明下什么东西他也不在乎了。

慕容黎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执明倒颇为意外,“朕昨日才说要废你武功,就不怕朕在里面下药?”

慕容黎嗤道,“陛下昨晚不是下过了吗?”

执明皱眉,“昨晚?”

想起昨晚的事,执明心里美滋滋的,“阿离误会了,昨晚的药朕可什么也没加。”

“不过阿离,朕不妨告诉你,你刚刚喝那碗,里面加了些东西,朕脖子上的伤还没好,不会忘了疼,阿离也不必担心,没什么大危害,阿离身边有朕护着,不需要什么武力。”



在客栈待了几天的毓骁耐不住性子了,来来回回踱步,晃得庚辰头晕,“毓骁国主,您还是回遖宿吧,少主交代过属下要送您回去,还请国主不要为难属下。”

毓骁停下脚步,神色微怒,不知是千里迢迢来中垣只换得一句回去气的,还是担心慕容黎急的,“回遖宿?!起先本王还不信执明会伤他,可没想到方夜跟随阿离这么多年执明都毫不留情,本王若是在遖宿坐得住,便不会走这一遭。”

庚辰默叹了口气,这毓骁性子也是倔,前几日就想差人送他走,硬是说什么也不肯走,好歹是一国之主,武功也不差,身边还带了近侍,总不能打晕了让人扛回去。

“毓骁国主,恕我直言,如今遖宿与瑶光已是血海深仇,毓骁国主也答应过退出中垣,中垣之事,国主实在不便插手,如今中垣局势动荡,若国主被有心之人利用,遖宿恐怕也要再次卷入纷争,少主送国主走也是为国主好。”

“正因如此,本王才不会置他不顾。”

半响,毓骁质疑的看向庚辰,“难得你不打算救他出来?”

“少主这样做定有他的道理。”

啪——毓骁狠狠的拍了下桌子。

“道理!什么道理,你没听说执明废了他武功?他若继续待在天权,指不定执明哪日心情不好就要了他的命,本王不管,今晚本王定要想办法带他走。”

“您先冷静,我又何尝不急,若是少主不愿走,去了也无用。”

“本王真想不明白,他留在那王宫到底想干嘛,难道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命重要。”

庚辰不语,慕容黎的命,自灭国那天起,就是为瑶光而活,为了瑶光,他一次次的以身犯险,在遖宿是这样,如今不过是换了个地方。

“瑶光,就是少主的命”

毓骁沉默了,以前他以为慕容黎是无欲无求之人,即便是故国被灭也能看得通透,不为乱世所扰,直到瑶光城下两人诀别那天他才明白,瑶光是慕容黎放不下的执念。

故国被灭,他要复国也是人之常情,至于利用他,若是没有慕容黎,他早已被毓埥赐的那杯毒酒毒死,何谈今日的登基为王,两人本就是互相利用,当初攻天璇时艮墨池的话他并非完全不信,遖宿天权大军压境,他若是陵光,何不交出慕容黎换得两相安好,说到底他攻天璇也有自己的私心,到嘴边的肥肉岂有不吃的道理,想必慕容黎也是算准了这点。

“瑶光怎样本王不管,本王只想保他平安。”

毓骁说罢转身,作势要出去。

“毓骁国主稍安勿躁,我岂会留少主一人在天权王宫。”

这些事庚辰本来不便告知毓骁,但现在得先稳住他,别让他乱上加乱。

毓骁驻足,“此话何意?”

“少主在天权为兰台令三年,宫中有不少人是我安插进来的暗卫,必要时可护少主周全,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他们绝不会出手,以免暴露身份。”

毓骁思虑片刻,“那遖宿?”

毓骁看向庚辰,话虽未说完,但其中含义已明了。

“随少主去遖宿的是方夜,属下不知。”

“不管怎样,本王今夜要去问清楚,若他愿意随我回遖宿,本王定要带他离开。”

毓骁欲走被庚辰拦下,“还请毓骁国主回遖宿。”

“本王与你是两路人,本王做什么你们少主也管不着。”

然毓骁不察,他想保慕容黎,遖宿人可不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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