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

离人祭河山(完)

“杀了我吧。”慕容黎纹丝不动,语气平缓的道。

执明闻言一僵,不知怎地,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觉得,慕容黎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须臾端起一碗清粥,舀了一勺送到慕容黎嘴边,不生硬不温柔的道,“身体是自己的,多少得吃一些。”

慕容黎仍是呆呆的坐着,楞楞的看着前方。

他不动,执明也不动.

……

……

……

……

半响,执明举得手酸了,他隐隐约约的明白,慕容黎身上消失的东西是什么了,他的眼里,看不到光了。

“瑶光是灭了,忠于你的朝臣是死了,但,瑶光的百姓还在。”

果不其然,慕容黎抬眼,原先有些涣散的瞳孔聚焦起来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昨日南陵突发起义,一群人扛着锄头拿着短匕妄想攻上都城,呵,还没出南陵就被镇压了,此刻可全在牢里。”

“你已经是共主了,手掌万军,瑶光军队已尽数被天权压制,他们都是平民百姓,根本威胁不到你。”

“可朕怎么知道,那些被俘的瑶光军里,还有没有人想像他们一样兴风作浪?”

“呵,依你所言,是要赶尽杀绝才肯罢休?”

“那倒不必。赶尽杀绝于朕并无益处。”

慕容黎心里隐约猜到执明要做什么,苦笑道,“天权王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执明似捕到猎物般突然笑了一下,“先养好身子,不然指不定朕哪天心情不好一个不小心就杀几个人来助助兴了,朕的性子随意得很,阿离知道的。”


半月后,执明登帝,万疆来朝,大官小官文官武官侍从侍卫有条不乱的排满整个王宫,目光均落在红毯上相距极近的两人身上。正是着繁复玄衣的执明牵着红色华服的慕容黎缓缓向红毯尽头的高座走去,从头上的金冠到拖曳在红毯上的长长衣摆,无一不在彰显两人的华贵,慕容黎的气色看起来似乎还不错。

在他国使者看来,执明对慕容黎的一举一动可谓是温柔至极,若不是场合问题,怕早就将他背起来了。

实际上,精致的红色华服袖子下,一双如白玉般的手腕被缠上了红色的绷带,曾经武艺超群箫艺冠绝强劲不失柔美的一双手,如今是再也拿不动剑了。


中垣分裂数年,终于一统,迎来了新一任共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昔瑶光枉顾友盟之约,欲刺杀本王以谋共主位,幸得仲丞相鼎力相助,今瑶光虽败,然本王念及苍生,不忍瑶光百姓再次易主,故特免其罪,昔瑶光所辖天璇郡、天玑郡、天枢郡、玉衡郡尽归天权,奉慕容黎为属国瑶光国主,望两国融合发展,延绵千代。钦此——”

执明牵着慕容黎在最高处落座,天权众人纷纷折服跪拜,“陛下英明!”

宴席上有外来小国使者私下小声讨论,“什么念及苍生,我看共主就是念着旧情给慕容黎放水,也亏得共主仁慈,人家都杀到家门口来了,还能如此以德报怨。”

对方听了正欲开口却被接下来的事吸引了注意力。

有人站起来看向慕容黎道,“微臣今日想问王上一个问题。”

直接忽视执明,看来此人也算颇有骨气,慕容黎认得他,是宣城的一名不起眼校尉,想必此次是作为瑶光使者前来。

以前是瑶光的将士,现在是不是执明的人就难说了。

“问。”

“王上授意使者刺杀天权王是真的?”

慕容黎斜睨了一眼执明,他若认了,瑶光理亏,执明再布些恩惠,民心就散了,今后自然太平得多,瑶光能活下去的人也就多得多。

“真的。”

………………

今日的宴席慕容黎可谓是尴尬到了极点。



宴席散了,正是鱼龙混杂之际,执明看慕容黎眼眸微阖,眉头紧皱,向他靠近了些小声道,“先回去吧。”

路上混混沌沌将晕不晕之际不知哪来的小厮伸出手扶了他一把,手腕疼得厉害,慕容黎便也由着小厮牵着他向前走。

“阿离!”

背后一声叫唤使得意识清明几分,莫澜正要开口,瞥见扶他的小厮唰的打开折扇转了话头。

“这位看起来面生得很,不知是哪个宫的?”

慕容黎勉强抬眼望去,顿时一惊,扶着他的那人分明是穿着侍从服的毓骁。

毓骁不慌不忙,“向煦台的。”

莫澜也不多言,说起正事来,“阿离今后打算如何?”

慕容黎道,“本是应死之人,不如何。”

莫澜面露痛色,摇着的扇子突然不摇了,“阿离若是愿意,我定说服陛下让他放你出宫,保你余生富足。”

慕容黎直盯得莫澜眼神躲避,“不必。”

即将擦身而过,莫澜小声道,“今晚戌时,南门,我会派人接应,这里我会安排妥当,万事小心。”

毓骁警惕的看了他一眼,慕容黎一顿道,“不劳费心。”

转身看了看那抹背影,莫澜用无声的口型说完了方才未说完的话——保重。随即转身向大殿方向走去。还好,还有人记挂着他,这次,不惜任何代价,他一定要说服执明放了慕容黎,怎么说当年也是他种下的因。



“走,马上离开。”慕容黎关上门对毓骁厉声道。

毓骁不恼,一双眼里反倒多了真诚,“阿离应该知道我为何而来,随我回遖宿。”

“那你也应该知道,不可能。”

“只要你愿意——”毓骁话未说完,硬生生被慕容黎打断。

“不愿意。”

“为什么?阿离是重情重义之人,我虽不清楚你和执明发生了什么,但即便是你亲口承认,我也不信你会干这种事,只怕那执明在一直把你当刀使。”

慕容黎似是想到些往事,苦笑道,“呵,重情重义?”

……

……

“你走吧。”走吧,由他自生自灭就好。

毓骁对此不表态,却问了另一个问题,“依你之见,那人可信否?”

对于天权王宫部署,他确实不甚了解。

“五五之数。”

慕容黎看向旁边的水盆道,“可否帮我拧拧帕子?”

???!!!

毓骁虽疑惑,却还是照做了,将拧干的帕子递给慕容黎,慕容黎费力的抬手欲擦一把脸,宽大的袖子从手腕滑至臂弯,毓骁瞬时睁大了眼,一把抓过慕容黎的手,“他居然?!”

慕容黎倒是淡定的多,“看见了,如今我就是废人一个,你走吧。”

毓骁拿过他手中的帕子道,“我来吧。”

擦了脸的慕容黎脸色显然比之前差了许多,再看看帕子,沾了一层的胭脂水粉。


夜深人静,袅袅白烟从向煦台精致的香炉中飘出,熏得慕容黎昏昏沉沉。


城楼上的执明状似漠然的看着一辆马车从南宫门驶出。

“陛下,你答应过我要放了阿离的。”莫澜生怕他一声令下让城墙上的士兵对那辆马车做出点什么来。

“……里面真的是他?”

???

“……嗯。”

执明被隐于袖袍下的手隐隐颤抖,心里总是冒出些杂七杂八的想法来,例如,他真的要离开了吗?离开了应该还会回来的吧?除了天权,他还能去哪里?慕容黎不是喜欢他的吗?他要走是不是因为恨他?恨他?恨他?

“他……恨我吗?”执明都未发现这句话带了颤音,连带自称也换了。

“……这……微臣不知…………不过,陛下和我确实欠了他。”

“那……他还会回来吗?”

“……”废话,当然不会了。

莫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却道,“可能会吧。”






慕容黎走后第一个月

向煦台的所有物品丝毫未动,连还未折叠的被子都还是他走时候的模样,执明下令向煦台的东西一律不许动,却再没踏进向煦台。




慕容黎走后第二个月

执明下令锁了向煦台,从此向煦台成了王宫禁地。




慕容黎走后第三个月

执明忍不住偷偷差人去找慕容黎。一无所获。




慕容黎走后第四个月

执明独自在向煦台喝了一夜酒,醉了一把摔碎酒坛子,大声嚷道,“慕容黎!你再不回来,我就拔光羽琼花!你再不回来,我就……我就招个后宫佳丽三千,把你忘得干干净净。”说着说着语气由暴吼转为呜咽,红了眼眶,眼泪噼里啪啦的滚下来,到底没舍得拔了那羽琼花。




慕容黎走后第七个月

仲堃仪极其党羽以谋逆罪被诛杀。

执明当晚喝醉后对着慕容黎的画像喃喃道,“阿离,其实那些事,我都知道的……”

“是我爱不自知,是我对不起你,你回来好不好?”

愣了许久又赌气般道,“你再不回来,我可跟别人好上了!”




慕容黎走后第九个月

执明招了后宫,被选上的女子多着红衣。



……

慕容黎走后一年

执明不举的谣言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



……

……

……

慕容黎走后五年

执明病危让位宗室子。

向煦台的羽琼花此时正开得灿烂,执明伸手轻轻拂过柔软的花瓣,如同拂过慕容黎的脸颊般温柔,他笑道,“你倒是开得好。”



遖宿慕容府,阳光下的贵妃椅上躺着个着红衣的公子,此刻正眯着眼享受午后的时光昏昏欲睡,毓骁笑了笑,拿出条毯子替他盖上。



执明驾崩前将慕容黎去过的地方走了一遍,最后住在了两人七日之约的小竹屋,身边只留了个莫澜。

莫澜守着只剩一口气的执明惴惴不安,“陛下,当年,阿离不是一个人走的。”

执明焉耷耷的眼皮如回光返照般陡然精神起来,“跟谁走的?!”

“我猜,可能是毓骁……”

执明又焉了下去,“阿离,还是自愿的?”

“……不知,阿离当初是被他迷晕了带走的。”

执明提着一口气吼道,“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欺君,你好大的胆子!”

莫澜直挺挺的跪了下去,“陛下息怒!陛下想想当初……对阿离和瑶光做了什么,阿离……必然不想留在天权,强留下来也无益。”

执明猛咳一阵,突然笑了,瞳孔开始涣散,最后的声音微乎其微,“罢了…罢了……”





“他  走了?”

“嗯。”

“为何?”

毓骁冷哼一声道,“病死的,活该。”

“什么病?”

毓骁莫名来气,“本王怎么知道。五年了,阿离还对他念念不忘?”

慕容黎不答,起身倒了杯酒,对着瑶光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将杯中酒尽数倾下。

毓骁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负手摩挲着手中药瓶,不管是瑶光王子慕容黎,还是乐师慕容离,这些身份都活得太累,不如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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